更新一个场景解析,看老雷如何通过剪辑和摄影扭曲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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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6 年 12 月 29 日,巴黎城北的圣马丁德尚修道院人头攒动,在铺满白沙的角斗场上,一场诺曼底贵族之间的死斗将为节日季锦上添花。法王查理六世刚刚在前一天痛失王太子,此刻也兴高采烈地携皇后伊博萨和朝臣亲临现场。下至百姓,上至国王,观看处刑和见证死亡是中世纪人民的永恒娱乐。
决斗将为持续一年的强奸案调查画上句点,它也是法国历史上最后一次法定的比武审判——一切线索和证词已无法裁定真相,原告和被告将通过肉身对决的方式,把命运交给上帝。无辜者将受到神的庇护,谁死亡,谁有罪。
原告 Jean de Carrouges,骑士,指控皇家侍从 Jaques Le Gris,在当年一月的第三个星期性侵了自己的妻子 Marguerite de Carrouges。此时,一袭丧服的 Marguerite 矗立在场边的脚手架上,如果丈夫不幸死于决斗,她将被视为说谎者和诬告犯,等待她的是火刑。据说火刑架上的人最多可以坚持 30 分钟。
没人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因为历史只会记载仪式性的片段和骑士的厮杀。历史学家们好奇,如果当初能预见到自己的指控会把全家推向生命与名誉俱损的境地,Marguerite 会像同时代其他女性一样保持沉默吗?
本片改编自同名非虚构作品,原著作者是 UCLA 中世纪研究教授埃里克·贾格尔,它援引多份文件和作者在法国当地的考察,细致地梳理了中世纪最为著名的一起强奸案的前因后果。之所以著名,因为涉案双方均是贵族、在巴黎的宫廷内拥有各自的亲友团、持续快一年的调查最终导向了当时已经很罕见的比武审判,而真相在某些学者看来扑朔迷离(并非如此),因此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从描写篇幅来看,原著其实在说三个男人的故事。案件不是恩怨的开始,而是它的高潮与了结。
Jean de Carrouges 出身下诺曼底地区的贵族家庭,家徽是血红背景辅以三朵银色百合花。据说家族起源较为暴力——一位伯爵夫人杀死了与女巫偷情的丈夫,她带着脸上的一道血痕逃走,但生下的儿子 Karl 脸上也自带血痕,因而被称为 Karl le Rouge(猩红卡尔),它逐渐演变成了 Carrouges。该家族以骁勇善战闻名。Jean 的父亲在百年战争中多次对抗英军,是贝拉米城堡子爵和卫队长。Jean 本人虽没受过多少教育,甚至不签名只盖章,但同样经历多次出征,是个坚韧、无情、暴脾气、渴望建功立业的战士。
Jaques Le Gris 虽有贵族头衔,但家族史短,出身低微。只是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靠累积财富和施展政治手段成为冉冉上升的新星。与 Carrouges 不同,他受过教育和牧师训练。
同为侍从期间,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Le Gris 甚至是 Carrouges 第一个婚生子的教父,这在中世纪代表着莫大的荣誉和信任。
1377 年,国王表亲、阿朗松的皮埃尔伯爵接替死去的兄长成为了他们的新领主。在两人赶往阿让唐对新领主宣誓效忠、成为其内侍时,谁也没想到这会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一年之后,能说会道的 Le Gris 获得了伯爵欢心。他借给伯爵 3000 法郎买地,而伯爵回赠了一块让人垂涎的好地 Aunou le Faucon。这本来没什么问题,顶多激起一些嫉妒,但 Carrouges 即将发现塌的是自家房子。
1379 年的一次出征中,年近五旬的他结识了年轻漂亮的 Marguerite。此前他的第一任妻子和孩子(继承人/Le Gris 的教子)相继病逝,他正好在寻找一名嫁妆丰厚、能生下健康子嗣的二婚对象。中世纪的婚姻与爱情无关,在礼节性的举止背后,只有土地、财富、权力的联合是真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诞下继承人。
从未结婚的 Marguerite 是几近完美的对象,作为独生女和继承人,她带来的嫁妆几乎会是父亲的全部财产。唯一的缺点是,她的父亲 Robert de Thibouville 是个知名叛贼,曾联合其他诺曼底贵族两次背叛法王,竟然两次都保住了脑袋。但财富的吸引力到底压过了坏名声,Carrouges 很快在 1380 年春天与对方完婚。
婚后这个倒霉蛋才发现,嫁妆里少了一块地——它正是之前提到的 A 地块,于两年前被皮埃尔伯爵买下送给了 Le Gris。气急败坏的 Carrouges 做了一个错误的职场决定,他起诉了,宣称自己合法拥有 A 地,因为它本应是妻子嫁妆的一部分。这一举动明显冒犯了老友,也让领主极为不悦,后者写信给查理五世,要求国王颁布一份皇家文件证明赠予地块的合法性,以彻底堵住封臣的嘴。显然,国王会站在血亲这边。Carrouges 的努力一开始就是徒劳的。
之后的几年里,Le Gris 上升迅速,已经被伯爵带去巴黎参与皇室社交,升级为皇家侍从,在某些场合担当伯爵的私人代表;Carrouges 则在老家遇冷,他善妒、不讨喜的名声传开后,再无贵族与他们交往。当他的父亲在 1382 年去世时,本该按传统将贝拉米卫队长一职授予他的伯爵,却把职位给了另一个人,堪称当众打耳光。而 Carrouges 并没有吸取教训。他竟然起诉了自己的领主,毫无悬念地二次败诉。
事情似乎不能更坏了——不,还能更坏。他在 1383 年购入了两块封地,可这两块封地恰恰位于伯爵和 Le Gris 的封地之间,很难说不是故意的。这笔买卖在 12 天之后就被伯爵介入叫停,勒令其将地上交。虽然收到了相应补偿,但 Carrouges 无疑巩固了自己的眼中钉人设。
婚后的几年对于 Marguerite 来说一定很难,作者写道,这名年轻女子刚出嫁就入囚笼。丈夫搞坏了跟所有人的关系,她只能待在家里日复一日听他发脾气,他把所有不幸归咎于狐狸精在背后挑拨离间。最糟的是,她还没有怀孕,这让她在婆婆面前很难受。
情况在 1384 年底有所缓和。同为侍从的 Jean Crespin 邀请夫妻俩参与新生儿庆典。也是在这次派对上,Marguerite 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坏人。两名死敌并没有大打出手,相反,他们最起码表演了一笑泯恩仇,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紧紧握手。Carrouges 甚至要求妻子上前亲吻对方,以证明自己完全放下了仇恨——这并非电影的戏剧性改编。“也许就在这一刻,Le Gris 对死敌的妻子产生了兴趣”。
次年,Carrouges 跟随让·德·维也纳将军出征不列颠,法军意图联合苏格兰让英军后院起火。此次烧杀抢掠本是一场发财之旅,他在征战中受封骑士,日薪翻番(每日 1 里弗尔),战利品还能补充一些近年来的财务损失。然而事与愿违,不稳固的联军很快溃散,法国人撤退回爱丁堡却吃了闭门羹,为了避免在爱丁堡过冬,他们卖掉了自己的装备才勉强渡海回国。Carrouges 带回家的,只有一具慢性发烧缠身的残躯。
1386 年 1 月,回国的骑士将妻子从岳父处接回交给母亲照顾,自己则前往巴黎领工资。当他回到母亲家时,却被妻子告知了一件极为震撼的罪行。
强奸案到底发生与否,在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被持续讨论。贾格尔根据扎实的史料收集得出了结论。它确实发生了。这并非嫁祸敌人的阴谋或是通奸,亦非夫人认错了人。她就是小男孩争斗的牺牲品,也是中世纪妇女命运的缩影。
对于中世纪女性而言,遭遇强奸后最好的办法是闭嘴。虽然强奸是等同谋杀、叛国级别的重罪,加害人将被处以极刑,但女性指控罪犯首先需要得到男性监护人的支持和担保。然而父亲和丈夫们不会希望她们的名声被败坏,前者也许担心财产贬值,后者忧心受辱;当加害者是牧师时,他们天然享有牧师特权(benefit of clergy),即案件不由法庭而由教会审判,这成了宗教人士的脱罪大法。所以即便强奸是重罪,绝大多数罪行是未经执法、未经审判和未经报告的。没错,和 2021 年一样。
在贵族女性看来,名誉比生命还重要。Le Gris 难免以名声相要挟——这件事传出去,两个人的名声都会毁掉,“你的丈夫可能会杀了你”。然而 Marguerite 却在丈夫归来的第一夜就说出了这件事,请求他为自己讨回公道。
要扳倒加害人,夫妻俩面临如山的障碍:首先,皮埃尔伯爵已经宣布了宠臣无罪,声称夫人“一定是梦到了强奸”,所以唯一的办法是上诉至巴黎要求推翻地方原判,考虑到国王可能会偏向亲属和皇室侍从,那么他们需要雇一名专业律师写出说服力极强的诉状;别忘了,Le Gris 受过牧师训练,如果他立刻宣誓成为牧师,将受到教会保护;巴黎法院直接判皇室内侍有罪也不太可能,唯一可行的方案是制造够大的声量,把案件拽回原被告势力相当的平衡点,让宫廷因此分裂,而为了不惹恼两个利益集团,一个中立决定必须要做出,让最终决出真相的路只剩一条——比武审判。
这条路其实很糟糕。刚从战场归来、年老体衰的骑士可能会输,Marguerite 会面临更可怕的火刑,家族名誉将毁于一旦。可这竟然真的是夫妻俩翻案的唯一选项。
进入巴黎后,双方聘请律师开始了为期一年的较劲。先是在万森纳城堡面圣上诉,再在司法宫的巴黎高等法院接受审判、正式扔手套挑战;他们你来我往的书面辩论各自呈现了逻辑清晰的论述。其中,Marguerite 受到多次审讯后仍然无懈可击的证词,让被告律师 Le Coq 印象深刻。他私下在笔记本里暗示了对客户的怀疑,“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句话由被告律师说出你们应该明白);贾格尔则提到了另一个细节,夫人同时指控了加害人和帮凶 Adam Louvel,而诬告者是不可能在指控中多添加一个人的,因为人数越多,出现明确不在场证明的概率就会越大。
Le Gris 的辩护词强调了 Carrouges 对自己积怨已深(人格攻击),猜测他逼迫妻子诬告强奸,还暗示他因为暴力倾向间接害死了前妻。它挑明了案件背后本质——两个男人以女人为由头的终极斗争,这也成为了后世学者和 Le Gris 后人为其澄清的基础,他们认为这才是真相,并引用了 15 世纪初模糊的民间传说,比如,某罪犯在行刑前坦诚了强奸罪,或是某病人在临死前透露自己才是犯人,可这些传说都没提到两人作案,而当时被独自留在城堡的夫人断然不会给陌生平民开门;至于“Marguerite 晚年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在修道院里郁郁寡欢而死”更是无稽之谈,因为她从没成为修女。在之后的数个世纪里,立场先行的 fake news 掩盖了真相。
Marguerite 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年。这名强奸受害者需要反复接受审讯,次次重复受害经历,成为全国谈资;在调查进行时,双方都不得离开巴黎,虽然栖身的圣波尔宫是皇室宅邸,但毕竟是个陌生的环境,况且她还怀孕了,算算日期恰巧是 1 月份。
上图:
审判地点:司法宫
Carrouges 居住地点:圣波尔宫
Le Gris 居住地点:阿朗松宫(卢浮宫东边)
决斗地点:圣马丁德尚修道院
中世纪性侵无处不在,骑士们路经村庄也会随地开苞。当然,针对贵族女性的侵犯则被认为是“罪中罪”(The Crime of Crimes)。对于贵族们而言,想象女眷被性侵后产下私生子太可怕了,于是为了对外宣称血统的纯正性,人们编出了一套设定,即只有男女共同高潮才能成功受孕,因而强奸是不可能产子的。对于结婚五年无子却在今年怀孕的 Marguerite 而言,这构成了额外的压力——孩子可能是强奸犯的,但因为强奸不会产子,所以她可能是心甘情愿的。
为了赶上最终决斗,跟着叔叔要去侵略不列颠的查理六世要求它延期至自己年底回宫。可以预见,双方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迫,然而骑士们最终可以在场上宣泄怒火、了结恩怨,至少迎来快速的一死;场面上也充斥着优雅的仪式,包括如结婚誓言一般的三次宣誓,之前之后的骑士精神展现,威武的战马,锃亮的刀剑与战斧、刻着家徽的盾牌与刺出的长枪——完全是小男孩梦想。虽然它的背后是抛开一切守则的野蛮厮杀和毫无道理可言的判决逻辑。
启蒙运动时期的人们反思这种审判违背理性,与文明背道而驰,他们因此判定最终战死的 Le Gris 是无辜的。
显然,人们不怎么在乎只能观战的女主角想法。她的命运完全交给了别人,一次失足就会把她送上火刑架。当天的大多数观众,其实都在等看着第二场处刑,一名贵族女性的漫长受死。
这就是电影切入的地方。前两章从 Carrouges 和 Le Gris 的视角讲述两人恩怨(两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性视角,由两位男编剧写作),到了第三章,“truth” 一词停留了更长时间,这是 Marguerite 的视角。她独自咽下的苦难很快戳破了贵族男士们的面具——暴力,自恋,虚荣。她在 Le Gris 眼中是猎物、泄欲工具和报复手段,在丈夫的眼里是钱包、私有财产和生育工具。婆婆埋怨她为什么不保持沉默、给儿子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女友同情强奸犯,怀疑她诬告,仅仅因为她曾经提了一嘴“他很英俊”。她的苦难不是苦难,丈夫的动怒和律法保护的根源,其实是维护贵族男性的私有财产与名誉。
通过对原材料详略得当的选取,剧本在展现三种“真相”后逐渐逼向了最接近史实的那一个,由此补全了残缺的历史。当所有审判记录、学者评述都在聚焦宫斗细节和决斗仪式时,电影对以往隐形的受害者倾注了感情,把最关键的段落经由女主视角展现。观众看到了男女脑内对于同一事实的不同阐释。正常对话被解读为调情,逃跑掉落的鞋子被视为游刃有余的勾引,这种理解天堑来自于落差巨大的性别地位,直至今日也无法弥合。
它本可以拍成正典史诗,关于一名勇敢的骑士如何为妻子赢得正义、为法国鞠躬尽瘁、在东征圣战中牺牲,但由本·阿弗莱克、马特·达蒙、妮可·哈罗芬瑟组成的两男一女编剧团,却写了另一个没那么梦幻的故事,且不惧怕自己的改编被解读为又一次讨巧的蹭 Metoo 热度片。在导演毫无瑕疵的厮杀镜头后,你为决斗的结果松了一口气,但绝对不会感到正义彰显、心情舒畅,如同整个审判过程——它看起来很文明,却又没有一处代表了文明。
从原著到电影,在作者、编剧和导演的共同执行下,一个超越年代的故事被呈现给了当代观众。撕开仪式和特权堆砌起的骑士“荣耀”,是谁在受难,谁又隐形,谁才是不可靠叙述者,一目了然。在《异形》和《末路狂花》后,你当然清楚主创的心之所向。
ps.
才学到的热知识:
①维京人在 9 世纪把比武审判的传统带至诺曼底。对于他们而言,任何吵架都能通过决斗判定输赢;百年战争期间,英法国王也经常互相挑战,比如 1383 年 16 岁的理查二世就想和 14 岁的查理六世决斗,双方各带三个皇叔,最后当然还是谈判了;比武审判可以发生在人与动物之间,1372 年就有一次人犬决斗,狗勾杀死了罪犯为主人报了仇。
②决斗双方允许携带:长枪、单手剑、双手剑、战斧(这个时期流行三合一斧枪,又被称为 Bec de Crobin/"raven's beak")、匕首、盾牌。明文禁止武器附魔。
③决斗前三次起誓:
分别发誓自己的动机基于正义;
触碰十字架面对面发誓自己说出了真相,以及武器和装备没有附魔;
在祭坛上面对面跪下,右手触碰十字架,左手握住对方(握左手表敌对关系,比如效忠和结婚仪式中就是握右手),正式结契。
Le Gris 在决斗前临时受封骑士,这样他们地位平等,才得以开打。
④在 1386 年之后,巴黎高等法院未再批准过其他比武审判,不过它在法国地方上和欧洲其他国加时有发生,尤其是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在 1583 年批准了爱尔兰的一次决斗。比武审判其实直到 1819 年才被英格兰议会废除。渐渐地,它从中世纪华丽的宗教仪式和骑士精神表演,变成了人们私下里的非法脑死亡活动。
⑤如果 Carrouges 没有在苏格兰患上长期发热的话,决斗时他的胜算应该更大。这人一直在打仗,决斗后升职为皇室内侍,直到 1396 年才死于尼科波利斯战役(Battle of Nicopolis),那是中世纪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十字军东征,交战双方是奥斯曼帝国和欧洲各地联军。
⑥大本本来要演 Le Gris 的角色,但是担心观众看到他会出戏到本人,所以才演了喜剧角色皮埃尔伯爵,让观众在紧张的剧情间隙喘口气。同时他还很享受折腾马特达蒙。
想不到吧,这篇文章还做了个视频:
雷导的《最后的决斗》算是年末的一份惊喜,三个视角的故事引向一场决斗,虽然多视角叙述很容易让我们想到黑泽明著名的《罗生门》,然而本片抛弃了“不同视角的谎言”,而是以“不同视角的真相”作为叙事的主轴。
所有人都在讲述自己所确信的真相,而真相与真相之间的细微差异反折了三人的内心,这是一个旧日时代的女性惨剧,并以三个视角反复讲述,每一次,都像是片中那两个只顾自己声名的男性一样,碾过女主那已伤痕累累的内心。
剧透预警
视角的囚牢 一谈起多视角叙述,就很难绕开黑泽明的《罗生门》或者其原著《竹林中》。
一个故事以不同的视角讲述出来,内容便大相径庭,这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其私心与欲望,于是便会为了让自己成为英雄,让自己没那么不堪而谎话连篇。甚至,连鬼都会扯谎。
《最后的决斗》虽依旧以“视角”,以“人心的欲望”为主题,却别有用心地没有调用彻头彻尾的谎言去完成扑朔迷离的拼图,而是用“有着些微不同的真相”来补全整个故事。
“些微不同的真相”让我想起了前几年的《白雪公主杀人事件》,每个人的陈述或许梗概相似,但都在自己的潜意识作祟下进行了这样或那样的润色。
马特达蒙饰演的卡鲁日,在他的眼中,他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从死人堆中一次又一次杀出血路,他救自己的好友于危难之中,然而好友却因为受贵族的赏识而尽享荣华富贵,甚至反而夺取了他的一切:金钱,爵位,土地,甚至自己的爱妻。
他是那么爱自己的女人,他尽其所能提供给她想要的一切,哪怕在她被玷污时也选择无条件相信她,并为了自己的爱妻向曾经的挚友提出生死决斗。
亚当德莱弗饰演的贾克勒格,在他的眼中,自己是时常为卡鲁日擦屁股的人,他在战场上拯救了头脑发热冲出去的卡鲁日,他在郡主面前为没钱交税的卡鲁日说百般好话,然而卡鲁日就是死脑筋一条,不断挑衅郡主的权威,甚至因为得不到想要的地盘而状告他们,而他则温文尔雅,知识渊博,从不计较卡鲁日的坏脾气。
当然,他觉得卡鲁日的妻子是很好的,他虽然是个情场老手(十秒的情场老手),但当她看到知书达理的玛格丽特之时,自己便被征服了,两人之间互有好感,哪怕他侵犯玛格丽特时她百般抗拒,他也觉得这不过是一种你情我愿的挑逗。毕竟,谁能抗拒自己的帅颜,喜欢上卡鲁日这么一个木头疙瘩呢?更何况,他已经忏悔了呢。
科默饰演的玛格丽特,在她的眼中,她虽然因为家庭困境被许给了自己并不熟悉的卡鲁日,但她依旧努力地在当好一个妻子,卡鲁日希望有一个儿子,她也成天想着怀孕的事情,虽然天公不作美,但是她确乎十分努力。
更不用说,在卡鲁日不在的时候,她将庄园管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卡鲁日和她母亲眼里,似乎除了儿子就看不到别的事情。尽管她并不很满意自己的生活,但当贾克勒格试图侵占她时,她依旧拼死反抗,只是最终实在无力挣扎,然而丈夫并不怜惜自己的苦痛,只把其当作复仇的由头。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视角,甚至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所言并无假话,那么彼此记忆中那些被无意隐去,或是扭曲的细节,大概才是他们深陷不可逃脱囚牢的根因。
些微不同的真相
三个人的回忆其实基本可以吻合,但在细节上则有不少出入,下面就用几个例子讲一下三人之间微妙的错觉。
第一场戏,卡鲁日的印象中,自己率先冲出杀敌,并且救下了贾克勒格,战争后贾克勒格还朝自己表示了感谢。
然而贾克勒格记忆里,卡鲁日鲁莽地冲出搞得己方非常被动,他还得救下跌落马下的卡鲁日。
两个人所说的,都是事实,然而当他们都有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被人救下的事实并着意强调自己对彼方的恩赐之时,无疑就已经让自己置于了道德层面更高的境地,换句话说:你欠了我一条命,你应当还的。
再让我们看一下三个人共同记忆的那场和解宴会。
卡鲁日眼中,他格外开恩与这个夺走自己很多的人做了和解,甚至让妻子亲吻一下他以表示诚意,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贾克勒格呢,则觉得是自己与卡鲁日和解已经是非常大的让步与善意了。这又是一层身份不同而引发的错觉,在这样的会错意之下,两个人的隔阂亦不断加深,直至最后,彼此都成为了那个不领情的人。
“我明明对你这样好,为何你还要背叛我/无理取闹?”
会错意只是错觉的一层,另一层便是因为个人情绪而对同一事情不同的回忆。
就拿玛格丽特和贾克勒格的一吻为例。
卡鲁日觉得这是一个善意之吻(此处可以看出他只是把妻子当作一个和解的工具,而并未考虑其感受),没有别的意味,玛格丽特轻吻后就结束了。
贾克勒格则因为这个吻而受宠若惊,感觉玛格丽特也很享受这一吻的时光,他觉得这一吻尤其之长,于是从这一刻,他便不可救药地陷入了爱情之中。
玛格丽特对这一吻的态度呢,我说不好,其中被羞辱的耻感定然存在,但是和贾克勒格亲吻时是否有想别的呢,这也说不好,只是她绝无贾克勒格那般失魂落魄的表现罢了。
同样,贾克勒格回忆里,自己碰到玛格丽特的宴会上,和玛格丽特相谈甚欢。然而这一段完全在卡鲁日和玛格丽特的回忆中被隐去了,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一次简单的交谈。
这样的错觉慢慢积累,便能足以扭曲回忆。
在卡鲁日家的地窖之中,贾克勒格记忆里,在他表白心意之时,玛格丽特就在自己身前很近的地方,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而她的“仓皇逃脱”中,还特意褪下了鞋子,这无疑是一种挑逗。
但是在玛格丽特回忆中,贾克勒格与自己说话时站得很远,而自己的鞋,是在跑走时无疑掉落的。
于是在一层又一层的扭曲之下,贾克勒格哪怕在死前面对卡鲁日的诘问,依旧死不悔改,说不定那个时候,他真的认为自己与玛格丽特是两情相悦的呢。
至于卡鲁日,他又该在自己剩余的人生中相信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沉静地走向终局 影片以两人的对决起始,转了一圈,又以两人的对决作为结尾的高潮。
我在想,雷导如此构思剧情的原因是什么?那三段彼此之间勾连往复的剧情,于最后的终局,究竟有何益处。毕竟,这并不是什么盛大的毁灭,一切过后留下的也尽是怆然。于我而言,看到影片开头时两人策马相撞,与影片高潮时的决斗,此间的心情确乎是截然不同的。
影片伊始,对故事梗概稍有了解的我,权当这是一场情仇的决斗,在我看来,那就像是疤脸版马特达蒙 vs 邋遢版亚当德莱弗。
但是当影片走过两个小时的时长后,再重新回到这个场景时,银幕上的两人(三人),便背负了其视角所带来的不同情绪。而此时,我竟然更难去决断我应该支持哪一方。
看似,要让最为无辜的玛格丽特洗脱冤屈,理应支持卡鲁日战胜贾克勒格,毕竟贾克勒格的罪恶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卡鲁日自始至终,大概就未曾想过要维护玛格丽特的名誉,他只是把玛格丽特当作生育的机器,当作服从自己的下人,当作可以与仇敌和解的工具,当作一个决斗复仇的由头。是啊,看他大言不惭地让街坊邻居传播这段绯闻的时候,他可丝毫没有考虑过玛格丽特的想法。
于是我们支持卡鲁日,又有何意义呢?
怀抱着远比开篇时更矛盾的心理,反倒可以沉静下来,观瞻这场只有胜者,却没有荣耀的决斗,无论谁输谁赢,表面上获取了上苍的认可,其实任谁都知道,这个苍天,是假的。
女性的悲剧 雷导用这么一个古典的故事,却讲述了一个非常现代化的故事。或者说,这是一部以战争,以男性斗争为幌子的女性题材作品。
你瞧,卡鲁日认为自己对玛格丽特爱护有加,但是在玛格丽特眼中,自己只是丈夫的生育机器,而丈夫对自己亦并不重视。
你瞧,贾克勒格认为自己歆慕于玛格丽特,和她心有灵犀,然而上了床,他对玛格丽特的态度和与其他妓女并无两样,终究只是为了肉体10秒钟的欢愉罢了。
更不用说,卡鲁日的母亲那番,“我也遭受过罪,但我选择沉默”的言语。
更不用说,审判之时来自法官,与众人挑剔的眼光,你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拿出来放在放大镜下翻来覆去查看,就为了证明你有着不轨的念头。
是啊,大家都不太能接受一个并不完美的受害人,大家都希望受害人是纯净无暇毫无过错的,否则那就是有缝的蛋,苍蝇不叮你叮谁?
于是,在一层层的讲述后,剧本还原成为了一个女性的悲剧,她忍受着被丈夫冷落,被熟人侵犯,被大众嘲讽的心理压力,踏上了决斗场边的高台,这本就是一份羞辱,竟要让两个男人的决斗来决断自己的生死,然而在那个时代,在那个女性受辱后屏息不言的时代里,光是站出来这个举动大概已经尤为不易。
这并不仅仅是三个视角的故事,更是一个女性的悲剧,以不同的视角重复了三次。
也或许是雷导的个人风格过于明显,明明群星荟萃的影片,却很难找出角色过分出挑的时刻,除了抢镜王大本之外,马特达蒙与亚当德莱弗都像是嵌入这个角色的身份一般,浑身泥泞,邋遢,气喘吁吁。
而朱迪科默,软弱中透露着坚强,但无论何种坚强,依旧不得不把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手上。
直到影片结尾,雷导用短短几个字交代了后面几十年的事情,卡鲁日战死,玛格丽特继续活了很久,这大概是影片唯一一道暖意,这也大概是历史能对这个伤痕累累姑娘的唯一补偿。
昨天在电影院看了这部影片,对于视角切换这个手法真的大大点赞!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男主和男配和好的那个宴会上,在男配的视角下女主和丈夫跳舞时频频看他并面带微笑好似在挑逗(表达爱意),但在最后的女主视角下这么做只是为了帮助丈夫与男配和好,面带微笑都是装出来的(假笑女孩hhh),正是这样的种种误会才导致最后的悲剧。在最后男主比武取胜之后,女主并没有很高兴,因为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心已经死了,所有她以为爱她的人其实都是那么冰冷自私(背后捅刀子的女闺蜜,永远冷冰冰的婆婆,爱慕虚荣又极其大男子主义的丈夫,以及迂腐的宗教审判庭)。这是一个包装上历史外壳的现代电影,本质内核还是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压迫,看完后我在想:如果14世纪的女主知道在21世纪这些问题还是如此的话,她是会替我们遗憾还是心寒呢?Anyway, 这是我今年看到的最深刻的电影,希望国内可以引进(但估计关键的镜头会被剪掉很多)让更多人看到!!!
《最后的决斗》7.5/10
三个章节从三个主人公的不同视角解构了这场关于权力、荣誉的争夺战,历史由胜者和男性书写(history、his-story),被“强行补充上”的第三章女性视角 在如今这个cancel文化盛行、性别冲突对立问题格外敏感,依旧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体系社会 有着更加复杂的时代含义。根据真实事件(中世纪法国的最后一场决斗)改编的历史电影《最后的决斗》编剧团队包括主演马特·达蒙、本·阿弗莱克,两人完成了男性视角的剧本改编;还包括曾经打造过《吉尔莫女孩》《欲望都市》《密西西比》《弗莱彻夫人》的妮可·哈罗芬瑟,她负责影片中这位从未被历史记载的伟大女性。
前两个段落,两个男性角色在自己的叙事中呈现出完全的“征服者”姿态——Jean英勇善战、野蛮粗犷-征服战场,Jacques帅气深情,能言善辩讨得金发大本欢心-征服官场及情场,在自己的故事里美化自己无可厚非。Pierre这个角色也可以被理解为行走的Patriarchy,金发、金饰、衣服里都缝着金线,同时虚伪荒唐,做尽无耻下流之事。
拍出过《末路狂花》《金钱世界》和监制了《裂缝》《异星灾变》《傲骨贤妻》《傲骨之战》的雷德利·斯科特,这一次又通过一场中世纪强奸案聚焦一个不断抗争、奋力发声、勇敢为自己而战的女性角色,其中自由平等的普世价值观是全人类永远追求的目标,尽管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是雷导已经84岁高龄:超1亿美元的成本,《最后的决斗》自10月15日上映以来全球票房至今不到3000万美元(2984.6万),152分钟的片场也为观影体验带来挑战。
肯定影片对女性主义的表现 并不代表要为《最后的决斗》过早、过快打上“女权电影”、“metoo片”的标签。JK罗琳、Dave Chappelle被顶上舆论的风口浪尖,correct迅速变成over correct,全球范围的矫枉过正 导致 人们习惯了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处理方式是给某人、某事、某部作品打上标签、扣上帽子,分好类别就再不用操心,把这些这些群体圈起来保护好、make sure no one says anything offensive to anyone…
话说回来,影片的视角始终是平等的,并未着重放大和夸张。片中对强奸犯的尸体扒光当街倒吊的凌辱,也不能片面解读为女权主义的某种胜利,那样反倒是落入父权制的认知陷阱,这不过是对一个曾做出恶行的人进行了相应的惩罚,在下定义之间,这个角色首先作为人而存在。Margerite的视角不是影片被划分为女权电影的绝对条件,如果所有包含女性叙事角度的作品都能被叫女权电影,那么只能说平权之路更加任重道远,父权制语境下女性话语权的缺失仍是大问题。
毕竟影片结尾那个僵在脸上的笑容,多像是当Margerite意识到这个孩子将在怎样的社会里长大成人,又将变成什么样的男性,又或者是否将对别人做出类似的恶行。黑马白马的直喻也不难理解,那个世界里从来没有爱情故事,只有利益交换、受孕、生育下一代。
多么嘲讽,影片里的强奸犯至死还深信自己的行为是出于爱情和迷恋,自大至极,把绝望、愤怒的抗争当作回应;把逃跑时仓皇掉落的鞋子看成欲拒还迎的调情;可笑可悲的男性角色在最后那场野蛮、血腥(该片分级为R)、兽性十足的残酷决斗里也化作两头迷失的野兽,决斗只在于互相征服,互相伤害,用力量、用智谋、用一切尖锐的兵器和暴力的手段给对方带来最大损失,和Margerite早已没有半点关系。
朱迪·科默饰演的Margerite在自己的故事里完成了从[被动的受害者]到[站出来直面强权的英雄式人物]的转变,我们可能无法拿她和同样被强奸、但不得不保持沉默、代价是得以生存的丈母娘来做对比。男性的视角充斥着战场、屠杀、钱权、享乐和淫欲,Margerite则真正看到了其他人:弱者、小孩、老人、贫穷的家庭、平凡的马夫。
也不知道爱情是哪个世纪才被发明出来的,总之在14世纪的法国,它还被叫占有欲和征服欲,简称欲望。
“罗生门”现象似乎已然成为了公共舆论场中的一种常态。一旦私密生活中的纠纷涌入公共领域,涉事双方又各执一词,在事实水落石出之前,事态往往有往“罗生门”演变的倾向。在亲密关系中受到损害的女性该如何发声?事件的旁观者又应持有怎样的观察视角?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的新作《最后的决斗》为这些问题带来了新的思考。
这部电影讲述了中世纪法国最后一次司法决斗的历史和女性抗争的故事。也许是因为历史类题材不受年轻人的欢迎(据调查,《最后的决斗》一半以上的观众年龄超过了35岁),《最后的决斗》在北美上线后的票房表现并不理想,北美票房首周末三天仅入账480万美元。尽管票房惨淡,《最后的决斗》却在观众中收获了不错的口碑,烂番茄指数86%、爆米花指数79%,豆瓣评分也达到了8.4分。影片采用三幕式架构的叙事视角,每一部分都从一个人的角度来观察和展现事件的真相,这种处理方式不由得会让人联想起黑泽明的《罗生门》。
在下文中,作者从多个维度分析比较了影史经典《罗生门》与《最后的决斗》的异同。作者认为,斯科特通过戏仿,反写了“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句被简化后的名言;影片在形式、主题和时代还原上的成就极其平衡,仍不失为一位巨匠深耕多年后的大成之作。
撰文|孙一洲
除了大众熟知的《异形》等电影外,历史题材一直是好莱坞大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所热衷的领域。从1970年代出道时的《决斗者们》,到西洋中古史爱好者视若珍馐的《天国王朝》,再到完全沦为炮灰的《罗宾汉》和《法老与众神》,雷老爷子从未放弃过他在这一领域的探索,却只有《角斗士》得过票房的垂青,其他作品都沦为历史爱好者小圈子把玩的孤品。
囿于雷导的高龄,这一次商业上折戟后,影迷们可能很难再看到下一次对历史题材如此极具野心的影像书写。然而,对雷德利·斯科特本人的艺术生涯而言,本片在形式、主题和时代还原上的成就极其平衡,仍不失为一位巨匠深耕多年后的大成之作。
《最后的决斗》剧本依据美国中世纪文学教授艾瑞克·雅格(Eric Jager)2004年的同名历史专著改编而来。其历史原型是1386年12月29日,诺曼骑士尚·德·卡鲁日(Jean de Carrouges)以妻子玛格丽特(Marguerite de Carrouges)遭乡绅雅克·勒格里斯(Jacques Le Gris)侵犯为由上诉,最终审讯无果,两人进行的法国史上记载的最后一场比武审判(judicial duel)。
因本片从三位当事人出发的章回体和审判庭辩,广大影迷首先想到的就是《罗生门》。这部影史的经典地位已经从影史溢出到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成为那些所有悬案的代名词。同为一桩历史疑案,黑泽明无疑是斯科特的参照系之一。可如果观众仔细分析电影文本,却不难发现斯科特通过貌似粗略的戏仿,从形式到结论都反写了“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句被简化后的胡适名言。
众所周知,《罗生门》也是原案中的两男一女三位当事人从自己的角度回述了三个迥然不同的故事版本,从而引申出对人性论的探讨。然而,细究《最后的决斗》的细节,虽然片中三个事主的叙述角度迥异,在细节上不无出入(比如重归于好的台词到底出于谁口),但在内容上大体类似相同。尤其是在“强奸”这件司法上唯一重要的核心事件上,本片拍摄了两遍,可是除了特定镜头下受害人玛格丽特的反应和感受天差地别,大体流程并无差异。与此相比,《罗生门》里三个版本的故事是在角色的动作逻辑上彼此冲突,尤其是没有施害能力的武士妻子在后两个叙事中居然是误杀的施动者和唆使强盗谋害亲夫的始作俑者,在司法意义上是绝对的责任人(之一)。而在《最后的决斗》中,故事其实并不存在三个版本,而是三种其实并不冲突的选择性记忆。
“选择性记忆”的主题同样存在于《罗生门》之中,黑泽明曾通过乞丐之口说出过“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甚至都不能对自己诚实”。不过,因为案件三个版本差异过大,而且叙述者面对的是司法和镜头的双重审讯,“对自己撒谎”的选择性记忆远远低于向社会自证清白的利益使然,都是紧扣在树林里发生的奇案之上。在本片中,故事贯穿三个主角彼此三人关系形成的整个经历,连片段都不尽相同,有明显的遴选和剪辑,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选择性”记忆。以男性回忆的第一个场景为例,勒格里斯记忆中是根本不存在被卡鲁日救过一命这码事,反而是他为了掩护卡鲁日的鲁莽冲锋,才违抗军令全军尽出,以致阵线失守,进而导致卡鲁日和领主将帅离心。此外,卡鲁日在职守旁落和兵败述职时在领主面前两番当众咆哮在他本人记忆里只是一笔带过,却是勒格里斯眼中直接促成两人关系崩溃的羞辱。最直接和滑稽的证据莫过于在勒格里斯的篇章里,下一幕就是他精虫上脑地伙同下人杀到对方门外去找对方的妻子求欢,而在施害后立即接上了他虔诚忏悔的镜头。这种没有任何铺垫的粗暴剪辑仿佛是《密阳》的片段,告诉受害者和观众,其实施害者早就已经原谅他自己了。
为了强调“选择性记忆”而非为了逃脱司法制裁而扯谎,导演故意加入了一段勒格里斯向自己的领主兼密友坦诚的桥段,这样就给他脑中那段“两情相悦”赋予了“他眼中的”真实性。这个桥段在影片结构上极其重要,导致了观众和片中人物的视角错置。根据领主的现实建议,勒格里斯的角色为了洗脱嫌疑,两次向法庭陈述自己根本没有和玛格丽特发生过关系,而在他的脑海和观众眼前,他也只是在否认那次行为是一次侵犯。这需要一些台词上的巧思加以配合,所以直到决斗最后一刻,勒格里斯也只是在说,“不存在强奸”(只是一次通奸)。也就是说,司法意义上的“罗生门”是性行为是否发生,历史上的控辩双方是围绕这一点展开的。可这一事实对影像来说其实并无疑问,真正留待观众们裁决的是女性是否负有司法责任。
那么如果说《罗生门》的人性论讨论用樵夫收养孤儿给了男盗女娼的社会现实一丝希望的话,那么《最后的决斗》的落点又在哪呢?解答的钥匙就存在于形式之中。严格意义上说,文本的三个篇章并不是三段闪回,因为片中并没有口述桥接戏中戏,而是直接用开拍板一样的字幕卡分成三章。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开篇决斗前两人披挂上阵的引子,作为标题的“决斗”本身实际上被整个容纳进了玛格丽特的章节中。如果整个案情居然还有真相的话,那也只能在决斗的旁观者玛格丽特那里。导演已经把疑问从是否发生转移到了是否犯罪上,一方面,她的命运完全不能由她本人主宰,另一方面,她的身体感受却是唯一的答案。
在两位男主角看来,这次事件始于二人兄弟反目,女性只是两人社会关系破裂的缩影;而在受害者玛格丽特看来,却只始于被动卷入的男性关系之中。在和卡鲁日的夫妻关系中,女性的角色只能在恐惧和逢迎中游离,从婚礼上丈夫当众索取嫁妆,到穿着低胸衣取悦伴侣却被斥为寡廉鲜耻,当然还有多年无后所遭受的冷言冷语。不过好感不是非此即彼的游戏,勒格里斯的形象也不见得高大。表面上他是文武双全的圣堂骑士,却也同时是一位拈花惹草的爪牙酷吏。剧情线索已经指出,正是他为平步青云而暴力执法,掠夺了玛格丽特的嫁妆,成为三人失和的导火索。这也让他在日后见面时指望通过卖弄文艺腔就讨好玛格丽特的行为显得尤为滑稽。《绣春刀》第一部里刘诗诗饰演的落难千金曾对张震饰演的锦衣卫说,当年抄我家的就是你们,现在你指望我还能爱上披着这身官服的你?如果我们算上卡鲁日为了生育“大力出奇迹”式的行房,两位男性都对女性完成了实质上的经济掠夺和肉体剥削,并没有高下。
在两位男性眼中,玛格丽特其实是男性社会中两种理想的女性形象,其一是妇唱夫随的贤妻良母,其二是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两位男性的应对方式其实是两性关系中容易陷入的两种误区,一方是忠诚专一、默默付出,却也乾纲独断、不解风情;另一方是风流倜傥、手眼通天,不过附庸风雅,口蜜腹剑。前一种是婚姻体制和生育责任的制度性束缚,后一种则是欲望凝视和露水情缘的空口许诺,女性在形象和身体之外的具体存在始终被掩盖。导演为了女主角加上了识字这个中世纪罕见的技能,可在谈婚论嫁时重要的不过是能否生儿育女。可即便勒格里斯自诩文艺,实际上没有读出玛格丽特的冷淡,就像所有施害者永远读不懂对方的No一样。他一开始搭讪时列举的叙事诗《玫瑰传奇》包裹着浓浓的挑逗暗示,而玛格丽特回敬的圆桌骑士帕西瓦尔,却在寻找圣杯的过程中抵抗了色欲的诱惑。在中世纪典型的骑士与有夫之妇的爱情模式中,爱是单方面的追求,而女性只需要扮演缄默的欲望对象,所以勒格里斯并不在乎对方说了什么。他在霸王硬上弓前那句“如果你跑那么我会追”沿用的就是在酒后聚会上猎艳的说辞,足见在勒格里斯之流的文青眼中,“女神”只是妓女的别称。
当然,本片的女性主义表达并不难察觉,再迟钝的观众也不可能在决斗前夜玛格丽特怀抱幼子那段陈述女性生存现状的独白中略过这一点。然而,相对这样直来直去的宣教,本片真正高超的批判其实是在对案发现场的两次拍摄上。如前文所述,在两人各自的回述中,除了视角的变换,两人的形象甚至动作都并无二致,勒格里斯始终软硬兼施,玛格丽特也始终不卑不亢,不会像《罗生门》中的女性角色那样在纯洁和蛇蝎之间摆荡。从示爱、炫富到示威、施暴,整个过程并没有明显的冲突升级,因为弱者眼中的强暴可能就是强者眼中的默许。在影像上,一次侵略行为既没有春宫异梦般的浓烈色欲,也没有暗影或配乐去渲染女性的悲怆。突然、生硬、短促,不去渲染一次施暴的仪式感或侵入感,才能凸显出这种性犯罪在特定时空下的稀松平常。这不再是一桩中世纪的风流故事,平实的影像在表意上反而远胜于卡鲁日母亲画蛇添足地斥责女主角的“反向Me Too”(恶趣味的剧情设置,只要权力关系置换,Me Too完全可以用来弹压权利诉求)。
在巴黎王室法庭,两位男性都只发表了看似铿锵有力的控辩,而所有问讯完全是围绕女性主角的私生活展开的,完全不符合教士那句“形式上这和她本人没关系”。如果真如教士所说,女性只是财产监护人的物品,那么物品的感受显然不应该在考虑范围内。更有意思的是,几位审讯者反复追问的是女主角对房事的态度。即使在男性集体进行荡妇羞辱的现场,诸位判官的道德审判也默认了以下逻辑前提:无论纠葛了多少社会关系,侵害犯罪中的事实基石只有被害者的身体感受。
需要强调的是,严格意义上说,原案只是法国历史上明文记载的最后一场有司法效力的决斗,这个定义并不涵盖典礼里的比武阅兵和民间各种的持械私斗。其戏剧性还在于双方从长枪对冲一直发展到下马肉搏,一如影片所展现的那样。想从这样两位铁甲人手中抢走戏剧核心,单靠过于被动的女性形象很难胜任。比如《龙纹身的女孩》表面上指控厌女仇外的暴行,实际上在动作中赋予女性远胜于男性的能动性。在这一点上,女主角的高光时刻仅限于得知自己可能遭受酷刑时,也能凛然站稳脚跟。勇敢固然是永恒的美德,不应被任何一种公义所忽视。但就像《华盛顿邮报》等近年的好莱坞主旋律一样,女性角色的高光其实在一定程度是建立在创作者精心的放大上。
剧本的同名原著只在第六章最后一段提了一句,十四世纪的法国仍然存在如此这般的残酷法条,如果决斗结果证明了玛格丽特犯有伪证罪,她会被活活烧死。从庄园迢迢千里赶到巴黎高等法院的庭审现场才被告知作证的代价,还是被自己的文盲丈夫有意隐瞒,显然是编剧制造戏剧冲突的手段。此外,虽然比武审判在名义上仍然属于合法的仲裁途径,但本案几乎动员了法国所有贵胄才经过繁琐的批复和筹备。所以伪证罪是否真的会被一板一眼地执行,仍有待司法史方面专家的验证,至少不至于像片中那样直接锁在决斗现场,像妖怪洞里的唐僧一样随时等着下油锅。
匠心独运的另一面也许是春秋笔法。剧本也对两人的前史做了更戏剧化的精简,比如勒格里斯其是卡鲁日早夭儿子的教父,再比如勒格里斯就任了埃克斯姆(Exmes)要塞的长官,而非卡鲁日被剥夺职务的贝莱姆(Bellême)要塞。这些都是枝节,只要表现出两人关系的轨迹和社会地位的落差即可。
不过庭审现场充满敌意的男性霸凌也是刻意制造的后果。首先是案发时法王查理六世还没有精神病发成为“疯王”,不但正常治国理政还颇有人望,并不是片中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巨婴扮相。由于原告是前不久还在苏格兰远征中为他冲锋在前的贵族武士,他在收到申诉后对此案非常重视,并没有息事宁人,而是交由高等法院公审,也在最后的决斗前亲自指派王族担任侍从,确保装备上双方一碗水端平。在原案中,玛格丽特作为证人现身说法其实给了判官和舆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大大增加了申诉的可信度。法官也不太可能对一位鸣冤的贵族妇女单方面无根据加以刁难,更不至于放任在本案中没有立场的廷臣像刚目睹完贞德受难一样绘声绘色地威胁证人。反而是勒格里斯的证人,也就是片中那位敲开房门的帮凶仆人,不但没资格和当时王族老爷们并排坐在卡座包厢观战,反而是按照中世纪司法常规,遭受了多轮刑讯拷打,仍然一口咬定自己主人的清白。玛格丽特的婆婆质问“你和那些被士兵侵犯的农妇有何区别”时,显然忘了阶层壁垒才是中世纪封建的底色。
当然,围绕女权叙事改写这桩历史奇案,难免有不圆熟的地方。本案的另一个疑点其实是为什么勒格里斯会放弃他在教会的特权,不去诉诸宗教法庭。除了名誉之外,在相关学术研究中,一个可能的推论是合法的决斗要求双方社会身份旗鼓相当。为了匹配卡鲁日的骑士身份,他也会在决斗前受到册封,历史上也确实如此。对于他这样一位家境殷实、深受重用的老年乡绅来说,骑士头衔几乎是他唯一的缺憾,也是唯一输给卡鲁日的社会硬件,可能触发他的赌徒性格。如果点明他的身份落差感,反而可以和为男性自尊而战的卡鲁日形成互补,凸显所有男性当事人的幼稚和虚荣。而缺乏这唯一的猜测,勒格里斯在片中的动机更加突兀。重复一遍,在影片的逻辑里,他上门求欢一事完全没有疑问,而历史上的司法材料还不能确证这一点。他在侵犯玛格丽特的下一幕就已经向上帝忏悔,可当他拒绝教廷介入时,已经义正严辞地自称无罪了,好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托词。亚当·德赖弗的表演并没有给出足够的线索,让观众能理解到底他为何而战。
那些反衬女性社会地位悲苦的台词,也都是氛围营造的必须,并不完全符合中世纪的史实。比如卡鲁日索取的嫁妆,其实应该由婚后的玛格丽特本人所支配。在中世纪更常见的礼仪性质的比武聚会中,很多出身寒门的年轻骑士囊中羞涩,全身甲胄都是要请贵妇解囊资助,这种包养关系就是“骑士之爱”的现实原型。片中卡鲁日在决斗前宣誓为妻子而战的画面,就是骑士们在比武前向异性恩主恃宠卖乖的惯用动作。如果说电影里,骑士要么是蛮壮的武夫,要么是伪善的浪子,那么在历史的维度上,他们也不过是一帮任人打扮的小白脸。
本文内容为独家原创。作者:孙一洲;编辑:李永博;校对:王心。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关于剧情解读,请参考我的另一篇帖子(传送门 //movie.douban.com/review/14046836/)
这个帖子主要是列出我在研究这部电影的故事原型时,从网上收集到的一些历史资料(多数来源于Wikipedia,如//reurl.cc/1oRmp9,//reurl.cc/XlnVND等),以及影片内容的对照,如果你想对历史上这场决斗的前前后后有更清晰了解,欢迎继续向下接着看。
另外下面有部分涉及到中世纪欧洲司法制度方面的内容,是基于我对资料阅读后的浅薄理解做的推测,如有差错欢迎指正。
在卡鲁日向勒格里斯提出指控后,案件审理的第一步就是由皮耶尔伯爵主导的在阿戎坦(Argentan)举行的地方性审判。但鉴于勒格里斯与皮耶尔伯爵之间的亲密关系,且案件中唯一的证人是玛格丽特,卡鲁日两口子早就料到这场由皮耶尔主导的地方审判不可能有公平的审理过程,所以他们甚至都懒得参加这场审判,而最终皮耶尔也果然撤销了对勒格里斯的所有指控,并指责玛格丽特是捏造、甚至“梦到”了这次袭击——这些细节在电影中都有所体现。
为了寻求公平审判,卡鲁日遂决定前往巴黎亲自向国王上诉,由于他很清楚自己的指控完全基于他妻子的证词,到时候在法庭上面临的情形肯定就是玛格丽特和勒格里斯各执一词,因此,卡鲁日并不要求进行正常的刑事审判,反而是申请以司法决斗(Judicial Duel)的方式向勒格里斯发起挑战(勒格里斯也接受了)。一开始,巴黎最高法院(Parlements of Paris)和国王并没有同意他们的这一申请,而是决定先听取双方的证词再做决定,这个过程从7月份开始一直持续到了9月份(而不是电影中的两周),其中过程一波三折。
起先,勒格里斯的律师尚·勒科克(即电影中泽利科·伊万内克饰演的角色)建议他接受更安全对他更有利的教会审判(这一点在电影中也有所体现,而且正是由于这位律师当年对审讯过程做的大量细致记录,才使得后世人们有了对本案件进行反复研究的基础),勒格里斯却断然拒绝了这一建议,坚持他在法庭前受审的权利。这一做法为他在后续的诉讼过程中赢得了不少法国贵族的支持。
但同时,也有说法称,勒格里斯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是希望有机会能在法庭上对卡鲁日提起反诉,以诽谤罪向对方索赔40,000里弗尔(按1726年路易十五制订的货币标准,8盎司纯金折合为740里弗尔,大家可以自己算一下,按现在的金价差不多约等于人民币460多万)。
在法庭上,除了卡鲁日、勒格里斯和玛格丽特以外,法庭其实还传唤了其他证人出庭,这其中包括玛格丽特的一名女仆以及勒格里斯的侍从亚当·卢维尔(就是事发当天去敲玛格丽特家门的那个家伙,亚当·那加提斯饰)。
而根据当时中世纪的习惯,像他们这样出身低下的人都被施以酷刑以验证证词的真实性,但最终没人能提供出对勒格里斯不利的证据。
期间,勒格里斯还一度提供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但由于后来提供这个证明的证人犯下强奸罪被捕,造成该证词的采信力度被严重破坏。而玛格丽特在面对诉讼所带来的耻辱的情况下仍然毫不动摇地向勒格里斯提出指控,反而让法庭认为这是指控成立的一个有力理由。
最后,双方始终未能提供更加有效的证词,彼此说法相互矛盾,法庭于1386年9月15日下达判决(而不是电影中由国王下达判决。历史上此时查理六世正在法兰德斯准备和英军开战):由于他们无法确定案件的罪行,因此同意两人在11月27日(后被推迟到12月29日)进行比武审判。
皮耶尔的父亲查理二世与法王菲利普六世是亲兄弟,而菲利普六世的继承人是约翰二世,再接下来是查理五世,再接下来才是查理六世,那么皮耶尔和查理六世之间的辈分,应该是爷孙的关系。
因此电影下面这个场景中,皮耶尔说国王是他的Cousin(表弟),这种称呼是有错误的,因为按照时间推算,此时在位的国王应该是查理五世(卡鲁日第一次为欧奴勒福孔跟皮耶尔打官司是在1377年,而查理六世即位是在1380年),根据前面列出的辈分关系,皮耶尔对查理五世应该称为nephew(侄子)才对,所以这里有可能是电影的一个Bug。
虽然卡鲁日在电影中交代了一句说“如果这件事在诺曼底人尽皆知,那么皮耶尔就必须为我们展开审讯”,但这句话中的因果联系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根据我查询到的一些研究资料(中国社科网 //reurl.cc/1oRmqY),这其中的联系可能可以作如下解释(注意,如下内容是我个人的理解,恳请法学专业的朋友进行指正,班门弄斧有错误之处望海涵)。即在中世纪欧洲的司法程序里,“重罪如杀人、强奸案,事先要经过一个‘邻里指控’程序,‘陪审员’的宣誓是针对坊间是否存在‘公共传闻’,尔后再决定适用何种神明裁判”,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证明被告人“公共恶名”的存在,在中世纪法官作为公诉人就无法针对这个刑事诉讼启动调查程序。因此电影中,面对勒格里斯这样一个伯爵面前的红人,如果卡鲁日不想办法把这件事(虽然是一件丑事)搞得天下人皆知,那么皮耶尔完全可以不立案,甚至卡鲁日接下来即便绕过皮耶尔找到国王,他的指控在法庭上也不会成立,因为法官可以在调查之后可以说,我在当地并没有发现有传言说这个名声良好的人犯下了如此臭名昭著的罪行,所以指控不成立。甚至即便卡鲁日说服了法官跳过这一步开庭审理了,勒格里斯也完全可以在诉讼过程中以否认有关他犯罪的传闻众所周知这一事实为理由,来否认法庭对其犯罪指控的有效性。
所以,卡鲁日做这种选择的原因并不是他不管不顾自己老婆的名声而鲁莽行事,反而的确如他所说,这么做是向勒格里斯提出指控的一个必要前提。
说到中世纪的诉讼程序,就要提到接下来这个问题了。
作为故事的起点,不论是卡鲁日的Truth还是勒格里斯的Truth,它们都是从16年前利摩日围城战讲起的。明明是在审理一桩强奸案,为什么这俩人的证词要扯到这么远的事情上?
在我翻看前面提到的资料时,发现很有意思的一个说法:在中世纪司法制度中,如果被告人在刑事诉讼里能够证明证人是卑鄙之徒或心怀叵测,法官就会因为缺少调查犯罪事实的基础而无法启动诉讼程序。所以,不管是利摩日围城战前在面对英军挑衅时的情绪反应,还是贝莱姆城堡受封仪式上的嘴炮对骂,亦或是在尚·克雷斯潘的庆生宴上的重归于好,这些看似与强奸案本身无关的细节,实则都是关于卡鲁日提出这项指控本身是否“正当”的争辩。换言之,如果勒格里斯能说服陪审团相信,卡鲁日早就因为对自己的嫉妒和愤怒而发狂,他的指控是试图通过诬告自己来恢复他的家庭财富(如欧奴勒福孔庄园),那么这场官司压根就打不起来。
在影片开头,卡鲁日决定要通过打仗来摆脱自己破产局面的时候,勒格里斯曾劝他说:“这场瘟疫夺走了你的妻儿……”,这里的瘟疫指的就是发生在1347-1353年的那场欧洲黑死病瘟疫。据估计,瘟疫爆发期间欧洲约有占人口总数30%-60%的人死于黑死病。
在决斗后,卡鲁日和玛格丽特两人骑马走向的那座还在修建中的建筑物,是巴黎圣母院大教堂。
这个镜头也回应了卡鲁日在决斗之前告诉玛格丽特的那句话——“I will not appeal to the King, I will appeal to God."
影片的剧本改编自2004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英语教授埃里克·雅格(Eric Jager)所著的《最后的决斗:一个关于法国中世纪比武审判的真实故事》The Last Duel: A True Story of Trial by Combat in Medieval France 一书。在这部小说里,作者参照了勒格里斯的律师尚·勒科克 (Jean Le Coq,电影中亦有出现)对案件审判过程所做的细致记录。
4.5。胜利的决斗是属于男人的荣光,无人在意受侮辱的女性,但斯科特给予了女性最大的关怀,《罗生门》式的结构设计精巧,每个chapter还原的都是部分真相,但从各版本差别中更能看出问题所在。亚当视角下女性的反抗也是自愿;达蒙视角女性是权力的工具;只有玛格丽特,在受损害后一无所有
将中世纪文化历史与当代女性主义观念恰切融合的精湛之作。三段式多视角叙事,看似"罗生门",实则最终的女主视角才是痛切无比却又屡遭延宕与遮蔽的真相。乍看之下接近于“偷懒”的重复叙事,实际上每一场景的构图、运镜和节奏都有微妙差别,在叙述内容上三段也呈渐次递进与多面互补的关系。两位男主的自恋、虚伪、臆想与自我美化在第三段均昭然若揭。不过,比起宗教-政治权力体系中男性的相互包庇与沆瀣一气,女性间的嫉妒、恶意与互害行为更令人胆寒,甚至连曾经的受害者也自觉内化父权制的思维,对新一代的受难者也饱含敌视,但这却是古往今来人类难以真正摆脱的暴虐行为模式。决斗戏拍得惊心动魄,让人不能不与女主同呼吸共命运,而国王、贵族与群众的猎奇看客心态亦是刻骨讽刺。本片服化道十分精良,朱迪·科默人美演技佳。(8.5/10)
影片以章节式的结构,从三位主角的角度出发,讲述了这一著名的真实事件。剧本稳扎稳打,恢弘的场景和配乐一瞬间恍惚到《权力的游戏》。在观感方面,即便这类主题里女性的悲剧是注定的,看完依然难免感到悲哀。在男人面前,女人的挣扎和呼喊是如此不值一提。在女人受到苦难之后,男人最先想到的也不过是自己的荣誉。不管是法庭还是决斗场,女人的命运一直都由男人来掌控。最后的决斗以女人的苦痛起始,却以男人的凯旋为终,何等讽刺。Jodie Comer的演技随着剧情层层递进,从男性视角的一件件漂亮衣服,到女性视角里噙着泪与痛的眼眶,对感情的转换游刃有余。从《杀死伊芙》开始为人所知,到现在登上大荧幕演女主,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恳请朋友们坚持看完!俩男主视角之后的女性视角叙事,将这部电影拉高了好几个度。我也是看到后来才明白,原来这竟是一部优秀的女权主义电影!#Venice
在道貌岸然的强奸犯眼里,女人的社交善意是别有用心的勾搭,逃跑时跌落的鞋履是刻意脱下的诱惑,床上的抵死反抗是欲拒还迎。在他看来,这场蓄谋已久的强占只是水到渠成的情投意合。
昨天在影院看完,三个视角 故事情节层层铺垫,并在最后一章达到高潮,历史书没有给勇敢的玛格丽特发声的机会,人们只会为决斗胜利的男性欢呼 却不会关心真正受到伤害的女性。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位善良 可爱 勇敢的女性,为玛格丽特鼓掌👏🏻
最令人窒息的是贵瓣评论区居然有人觉得马达演的角色是好男人
威尼斯非竞赛单元全球首映,超爱雷爵爷的《天国王朝》,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再次指导历史题材电影。男人的行为永远是为了争夺脸面,为了宣示权利,无人关心受伤害的女性,她的发声遭到质疑,她的命运身不由己。
年度有毒男性气概批判大片,老公以为自己是“老实人的复仇”,万人迷以为自己是遇到“欲拒还迎”,但站在女性叙事立场才看清这是千百年来最烂街的女性被利用、被压抑、被凌辱的故事,而正义伸张的前提首先是“滚钉板”,三位主演奉献了精彩表演(但是稍不满意的是本马达和司机的美音真的令人出戏,更不要说本马达的扮相哈哈😂)好在最后运气在女主这边,死了丈夫好出门再活30年~
三位男演员的对手戏构成主要冲突,看优秀演员配合真的非常过瘾,任意搭配都充满惊喜,但故事核心以及最吸引人的部分无疑是jodie饰演的Margerite。不同视角的挑战在于如何以不同方式表达具有相同对话的场景,男性制造矛盾,jodie则用自己独到的见解填补细节。她跟随观察者的变化切换人物性格,实现男性凝视和真相探寻。整部电影如同画面呈现的法国中世纪灰蒙阴暗的景象一般压抑沉重,Margerite是暗调里唯一的亮色。她灵动、智慧、善良,在荒谬制度中寻求公正,在看透虚伪时的破碎和坚强又让人怜惜。场景恢弘壮观,主要人物塑造丰满,通过男性凝视、性暴力和司法不公为女性发声,152分钟的时长做到面面俱到的同时虽然相对减少了女主的戏份没有着重刻画女性意识,但我想没有人会忽视jodie comer。
三个人物,三个角度呈现三段故事,真相只有一个!老雷还是老辣,借位运用了微妙的角色视角,从三个层面剖析真相,有别于《罗生门》天差地别对”真相“的诠释,《最后的决斗》用三个角色的故事,去叙说真相对于被害者,加害者,受害者之间的利益权衡。决斗戏份因为此前全部的情绪铺垫和积压,两男人对打的时候看得人血脉膨胀,感觉自己就像在现场!影片最后升华到女性对于不公不义,以及争取真相和公平正义的思考,影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背景虽然放在中世纪的法国,但却映照了当今女性正在面临的困境和呐喊和抗争。虽然这可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题材电影,但老雷的作品从来不缺乏坚强,勇敢无畏的女性,《最后的决斗》再到让我再次感受到了《末路狂花》的那股狠劲。PS:被朱迪·科默美到!
比起戳破强奸犯的谎言,这个片子更精彩的部分是戳破丈夫的谎言。嘲讽拉满,特别悲凉的地方又特别好笑。女主演得太好了!
马特达蒙虽丑,但实在没有丑到能把亚当司机衬成大帅比的程度。
他说,他说,她说,并为事情画上句号。这个想法是有了,可是拍得也太偷懒了,从镜头语言上几乎没有展现视点的不同,只是用事实细节、演员表演来体现女性与男性对一场强奸及其前因后果的认知差异,完全没有通过视听来从生理层面剖析身体和心理体验差异。讲述者变了,作为观众的眼睛的摄影机却没变,甚至机位都复制粘贴,那观众与这三个叙述者的距离又能怎么变化?要是缺少在此类案件中应将更相信女性作为权宜之计的共识,那单凭三段的顺序并不能真的将讲述真相的权利交给女性、使女性的叙述更有说服力吧?只能强加一星以示我依旧鼓励 Ridley Scott 几十年坚持不懈地支持性别平等。
看到朱迪科摩被强奸的戏份我后排的摩洛哥男人哈哈大笑 一种和电影的恐怖互文
没有愉悦就不会怀孕。——多希望是真的
我的麻省竹马CP能收获一尊最佳改编剧本小金人吗?Rosebud的经典模式让这个古老的故事有了充满女性色彩的新生。结尾的戏处理得多好啊:这场决斗的胜利对男人来说意味着光荣和欢呼,对女人来说不过是一场叹息罢了。
太有意思了!一个中世纪背景包装下的关于“不要靠近男人你会变得不幸”的故事,老爷子牛逼!以及,大本编剧的那一章给自己加了场4P的戏,优秀!
老雷亲手通过对比告诉你其实某些爽文版的爱情故事,只是来源于一种虚假自负的讲述视角而已今晚要点一杯marguerite🥂
自命不凡的骑士以战功和勇猛为荣,将口无遮拦看作耿直忠诚,将野蛮暴躁说成正义仁慈。风度翩翩的才子以征服和奸淫为乐,将拼命挣扎看作嬉戏挑逗,将野兽之行说成天作之合。街头巷尾的传言令人如芒在背,王公贵族的质询让人怒火中烧,人人都以神的名义起誓,却无人在意真相与公道,无人察觉背后的煎熬。雷德利一如既往的稳重,甚至过于保守了,借由A面B面的正反打描出故事轮廓,由C位女主如利剑一般将A与B的伪装一刀切开,但并未如想象般锋利,反而有些迟钝。前半段堪称职场教科书,直接展示了什么样的依附与顺从才能升官加爵,什么样的鲁莽与虚荣让人内外皆输,对两位男主针锋相对的成因深入刻画,反而削弱了主题本身的尖锐。但雷老爷子八十岁高龄依然在拍摄女权电影,已经令人肃然起敬。反而是讨论区里面一堆人在争论孩子到底是谁的,真让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