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树木包围的房屋。因为有胡子,咀嚼突出松弛的嘴唇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餐桌上很多奇怪的东西,减豆皮的小剪刀,压碎香肠的夹子,老奶奶想帮老爷爷剪头发。老爷爷说,后脑勺是很脆弱的,需要长头发来保护,镜头一转到了老爷爷的后脑勺,原来也没几根头发嘛。老爷爷拄着两根材质不一样的拐杖,踩着木屐摇摇晃晃的走。突然停下,对着前面的树叶说。你昨天也在这里呀。走累了,坐下来歇着,拿起旁边的石子问到,你是从哪里来的。就一直看着,入神的。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得出结论,蚂蚁是先迈开左边的第二条腿爬行的。明明爬的那么快,真厉害。慕名而来想要求字的人来,老爷爷提笔,只写自己喜欢的字,無一物,倒是跟来求字的人本意相违了。门牌常常会被偷掉。
铺张草席在进门的地方就可以睡啦!听到关于他的纪录片里说他三十年没出门,他就出门往外走,偶然碰到一个小女孩,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因为不想让鱼儿因干涸死掉,就一直往下挖小池塘,挖了三十年。最后那里那个人,神神叨叨的,要带老爷爷去见识宇宙也是好笑。
是枝裕和给树木希林的悼词.
根据辞典,悼词是哀悼逝者的文字,告别式按字面的理解是与逝者道别的场所。希林女士罹患绝症,我已经对这一天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这一天会如此突然地到来,无法立刻接受这样的事实。多年前我失去了母亲,现在我陷入第二次丧母的悲痛深渊之中难以自拔。对我来说,您就像我的另一位母亲一样。
我和希林女士第一次见面是2007年的事,和她的交往时间,不过十年有余。所以,我能够谈及的希林女士的,仅仅是她漫长艺术职业生涯的最后篇章。我一直不敢认为自己有致悼词的资格,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接受这个任务。
现在代替我诵读悼词的桥爪功先生,和希林女士是文学座剧团研究所的同窗,是以“桥爪君”“chaki”互称的老朋友。我曾经邀请二位在我的作品里扮演一对夫妻,拍摄过程中,我们一同在鹿儿岛共进晚餐,并排坐在餐馆的柜台前边吃天妇罗,边听你们像说对口相声一样斗嘴,你们谈到离婚赔偿费和整容(希林女士喜欢的话题)引来笑声,间或谈到表演的课题,谈锋甚健。我从交谈中可以体会到你们在超过半个世纪的岁月里积淀出的对彼此人格和艺术的相互尊敬,感到无比羡慕,暗想哪天我也能和你们以这样平等的关系互动。这样的愿望最终未能实现,因而我请桥爪先生代为诵读这篇悼词,这样我能借此产生一种参与了你们亲切对话的错觉。
希林女士与我有将近20岁的年龄差,不揣冒昧地说,我们确实是气味相投。我们的相遇是机缘巧合,2007年,我准备拍摄以家母为原型的电影《步履不停》,在前一年,希林女士失去了事业上的盟友久世光彦。有时我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如果久世先生还健在的话,希林女士还会以一个作品主创人员的身份选择我,并且给我许多指导么?想到您在久世先生曾经希望拍成电视剧的《东京塔》电影版中扮演母亲,不由得感到您在继续一个未竟的梦想。当然,我从未觉得希林女士把我当作另一个久世先生,而是认为,我继承了您和久世先生之间一度中断的缘分。
我不太清楚希林女士对我青眼相加的理由,或许理由之一是:我从拍摄电视片起家,在电影界没有可以仰仗的师父和前辈,您同情我这个形单影只的年轻人,对我特别关照。所以每次电影公映时,您不给我而是给制片人打电话,询问上座率,得到回答后说“那下次又可以拍新戏了,太棒了!太棒了!”然后才放下悬着的心。一直到我最新的影片,希林女士每次必打这样的电话,仿佛是慈母牵挂着不成器的儿子。您经常带我外出用餐,享受各种各样的佳肴。一进店,您就对主厨说:“想吃套餐的每道菜,但是量要减半,”在寿司店,则跟师傅出难题:“什么都可以,凑数的菜码就不要了,好吃的样数只要给我一半。”说起森繁久弥、渥美清、久世光彦,您会熟练地模仿着他们的动作和说话口吻。有幸独享这些秘闻,我只顾点头称是。和您离开餐馆后,您笑着故意捉弄我“你猜刚才多少钱?”“很便宜对吧?所以咱们白天去,晚上就贵喽!”你流露的平民本色,也充满魅力。
我和您一起度过的时光,实在是非常快乐。作为一个儿子,未能在人生中和生母相处更久,也许是我试图将那种悔恨、想重新生活一遍的渴望、未能实现的心愿,通过和希林女士的相处得到补偿。我从未说出这样的想法,但是善解人意的希林女士一定早就察觉了。通过请希林女士扮演我的电影中的母亲角色,和希林女士一同进餐、谈天,我渐渐平复了丧母之痛。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失去了另一位母亲,又要平复另一层丧母之痛。
刚才我冒昧地说过,我与希林女士气味相投。当然这也不意味着我和她的价值观完全一致。一次,谈论起我喜欢的剧作家,当我提到向田邦子的名字时,您很罕见地露出严肃的表情,从正面盯着我的脸,问:“你认为她好在哪里?”希林女士追问:“嗯?好在哪里?”“嗯?为什么?”的时候,能不能拿出有说服力的论据,决定着希林女士对那个人的评价。我一边流着冷汗,一边谈到向田剧本的魅力,您说:“那是她不与我们合作以后的作品呢。”这句话里同时有着释然和寂寞两种情绪的奇妙交响。希林女士虽然不喜欢向田的风格,还是为和久世先生一起在电视的世界创造辉煌感到自豪。我也可以想象,患病后的向田女士转向写作严肃的电视剧和文章以后,您对她是怎样的看法。哪怕电视和广告播放之后就会消失殆尽,也要追求品味,和您不拘一格潇洒的人生哲学,肯定是有共鸣的。2005年您患了和向田女士一样的病以后,将工作的重心转到能流传后世的电影,从扮演小角色给人留下独特印象,转变到担任决定作品成败的主角。我从未向您询问过为何有这样的改变。但是我却像配合着您的改变一样请你拍片。有时我也会担心,因为遇到我和我的作品,您的风格改变了,曾经是您魅力一部分的轻松愉悦感是不是会流逝了?这些都被证明是多余的担忧。您一边说,拍电视连续剧体力跟不上,一边连续出现在午后综艺节目和焰火大会的直播节目里,问你原因,您说,想测试自己作为一个艺人,在今天的时代有多少意义和价值。您的行动力、勇于尝试的精神,在电视出身的我眼里,充满了魅力。因此,当听到报道您的讣告,各色人等称你“女明星”“超级女星”的时候,感到一丝不快。甚至我感觉这是对您的捧杀。希林女士在天之灵也一定有同感吧?作为演员,您常说的自我评价是“我这个人不中用”“我没什么本事”,尤其是拒绝片约时,经常这样说。拍摄《比海更深》的时候,您拿着已经接受了的剧本来到我的事务所,对一再坚持己见的我反复说着这句话:“做不来”“不管怎样”“做不来”。我们在桌边花了一个小时争论,将剧本推来推去。但是开拍后这样的纠结仿佛烟消云散,您为了演好角色全力以赴。在更衣室换好服装,端坐在住宅区的窗边,认真地熟背台词,就像一个出道不久的新人一样勤勤恳恳的背影,我至今难以忘怀。
去年春天我请您出演《小偷家族》的时候,尽管剧本还没写好,您爽快地接受了邀请。我做好了您半途拒绝的思想准备,同时对您的态度感到欣慰又有些不可思议。杀青的3月30日你来到事务所,给我看了您的全身扫描片,显示癌症转移的小黑点,布满了全身的骨骼。医生已经告诉您,还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您告诉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参演你的电影。”我知道您来日无多,但是那一天还是这样快就到了,我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我后悔让您演了一个死在电影中的角色,但这也许是天意,要我与您相遇、与您合作、虽有些轻率,却在电影里先让我与你道别。希林女士莫非也是因为如此才接受了这个角色?去年十二月,拍摄刚刚开始的时候,希林女士就对来采访的记者说:“这是最后一次与是枝导演合作。”
影片拍竣,六月八日上映,希林女士大约是希望我和她的关系到此为止吧。您抓着我的手臂,拄着拐杖走到台上,那天道别的时候,您对我说:“你就把老婆子的事忘了吧!你要把你的时间,用在年轻人身上!我就不再和你见面了。”
您说到做到,从第二天起无论我怎么邀请您喝茶,您都坚决地拒绝。我感到困惑,是因为我没有像您那样做好思想准备。您骨折住院时我知道无法见到您,就写了一封信投进府上的邮箱。信上写着没有能当面说出的对您的感激,我对自己一路来的自我中心,感到万分惭愧。以后,没过多久接到了您驾鹤西去的消息。
接到讣告后,我来到您灵前守夜。时隔三个月见到的您,依然那么美,美得端庄而大气。看到您的那一刻,我终于悟出,您不愿与我相会,是一种体谅,想要减轻我失去您的悲伤。我就像《小偷家族》当中您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所做的那样,用指尖触摸了您的头发和前额,然后把您在电影中所说的话,又说给了灵柩中的您。
我总觉得人往生之后,会存在于万物。我失去母亲之后,反而觉得母亲存在在周遭的一切事物中,会在街头擦肩而过,会在陌生人中忽然发现她的身影。这样想着,就慢慢超越了悲痛。现在,您的家人失去了妻子、母亲、姐姐、祖母,遗属的哀痛是无法估量的。但是今天的别离,意味着您将超越肉体,活在世间万物之中。希望总有一天,活着的人会接受这样的现实。
请允许我说一点个人的私事。希林女士,您逝世的9月15日,也是我母亲过世的日子。和母亲永别之日,竟然也是与另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人永别的日子,这样的巧合使我悲痛欲绝,难以释怀。也许我不应该把失去母亲与后来与您相遇联系起来,但是千真万确的是因为失去母亲,想把这一切写入作品的时候,刚好遇到希林女士。您挽救了天涯孤独的我,关爱着我,因此,我作为活着的人,要像当年一样,将这样的悲痛升华成作品。我曾与您一起走过人生的某一阶段,这是我的责任,是我对您恩情的回报。
就像我追逐着您远去的背影一样,我向着灵柩中的您再一次重复我道别的话,以此结束我的悼词。
希林女士,遇见您,真是太感谢了。再见。
是枝裕和
2018.9.30
译者:夏冰
‘人’比‘故事’更重要,我不打算改变这个观点。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一开场,昭和天皇伫立在一幅画前思忖良久,随后问到:“这是几岁小孩子的画?”
这是熊谷守一晚年的画,画面越发简单、纯粹,就像他彼时的心境:一个80岁的老头子身体里住着一个8岁的孩子。
熊谷守一早期被定义为“野兽派”画家,也是日本“国宝级”画家。
除了画作之外,他另一件被人屡屡提及的奇事就是,他曾经30年不出门,守在自家的院落里,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几年前,冲田修一在岐阜县拍摄[啄木鸟和雨],而这里正是熊谷守一的故乡。
剧组几经纪念馆后,好奇的冲田修一终于有一天走进了其中,认识了这位奇人画家。
30年间不曾迈出过自家后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以画家晚年一天的生活为轴,冲田修一写下了剧本初稿。
这就有了[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
01
日常
“你快看,蚂蚁是先迈出左边第二条腿行进的呀。”
熊谷守一老爷子侧躺在院落的木桩旁,眼睛不眨地盯着蚂蚁移动许久过后,终于得出了有趣的结论。
叫来了旁边的摄影师和助手,几个人又一起趴下开始观察起小蚂蚁。
绿树、鸟鸣、石子、木桩,还有那虫鱼蛙卵、蝴蝶喵咪,他的这一方幽静小院落,就是他的整个“日常”。
就像电影中开始不久就把我惊呆了的那段“探险”旅程:
老爷子扶着手杖,走进茂茂密密的“丛林”之中,一只蜥蜴从木屐下蹦跃而过,蜜蜂在兰花上停停留留。
老爷子有些一瘸一拐又欢欣地穿过“丛林”,为一只蝴蝶停留、为一条金鱼驻足,又为发现一块有趣的石头而认真别扭。
这段“丛林探险”竟然持续了10多分钟,跟随的音乐也是蹦蹦跳跳的,末了,你才发觉,这里大大的宇宙不过只是小小的屋前小院。
要问[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有什么戏剧性的主线剧情,就好像问画家那隐居的30年里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答案是没有。
一部完全为生活而生的电影,一部只为传达“日常”而存在的电影,它只关乎“情境”。
如果你认识导演冲田修一,就不会对这部电影的恬淡风格感到意外。
此前的[南极料理人],堺雅人在天寒地冻的南极生活里,用料理温暖了周边人和观众的心。
是生活的逻辑啊,从箱子中取出藕片、用冷水解冻、切鱼、装盘、到炸鱼、出锅,料理的步骤一一道来,电影情节倒是没那般重要。
剧版《火花》里,漫才艺人德永和他的搭档总会在一日的辛苦后,晃荡在夜幕后的街道上,他们会去居酒屋小酌两杯,吐吐生活的苦水。
然后微醺着,踉踉跄跄在空落落的街道上大喊着、瞎蹦着、胡闹着,走回没那么温馨、也没那般向往的小窝里。
还有集大成的[横道世之介],冲田修一镜头下的世之介就像一个天使,温润着所有观看者的心。
他羞涩、木讷,走路时会勾着腰,第一次见陌生的朋友前会不安地嗅自己腋下的味道。
在夏日的小屋里,吹着风扇,一边赤膊泡着脚、一边抱着大碗吸溜着泡面,指间的筷子还要翻着大腿上的漫画书。
这一副死宅模板一样的画面,明明不觉有趣,却像被黏住一样,被它的真实可爱感染到。
这就是冲田修一的风格啊,他总能把电影拍成冬日里一碗味道醇厚的热汤,能把电影拍得那般温柔动人,用的是他平淡的语言风格,把生活细节化。
你可以叫它“生活流”电影,没有太多的戏剧冲突,也没有太多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它更像普通人的生活本身,绵延着细水长流的平凡。
冲田修一自己在采访里就曾说过:
没错,那种人生姿态正是我想拍的,看起来像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我想描写他们的内心面,以后我也会继续专注于我想拍的东西。
“日常”是什么呢,日常可能就是早上打开的冰箱、每日走过的街道、睡前和爱人道晚安...那些涓涓细流汇聚起来的人生姿态。
在冲田修一的镜头里,“日常”就是肥料,它令电影慢慢生长。
02
物哀
偏爱描写日常,其实也并非单单冲田导演一个人。
山下敦弘等导演的《深夜食堂》系列,其中虽然也有很多偶然、巧合构成的戏剧因素,但正是它的生活化能跨越文化,打动本心。
小酒馆和食物不再只是小酒馆和食物,而是它暗合着的人情味。
森淳一导演的[小森林]系列同理。
不让空气流通的话,作物就要生病了,不过要小心露水啊。
桥本爱饰演的女主市子生活于乡间,日出而作、雨露为伴,种植、收获、找食材、做料理,周而复始,几乎就是电影全部。
当我第一次看到[小森林]这样的日式电影时,还曾深感困惑这样的电影要怎样界定,这不算剧情片也算不上是纪录片,电影可以不叙事吗。
后来日本电影看多了之后,你会发现,即使没有[小森林]那么极致,“日常”本身就是很多导演的主题。
是枝裕和、山下敦弘、岩井俊二、河濑直美、大森立嗣、矢口史靖...这一代导演最喜欢和擅长的似乎就是对日常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摹写。
是枝裕和导演本人曾说:
说到底,电影就是要对日常生活进行丰富的描述,并且把它真实地传达给观众。‘人’比‘故事’更重要,我不打算改变这个观点。
结构松散,没有明显的外在冲突,而是通过人物内在情感和情境来推动故事情节,就成为这些电影的共性。
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中,也仅仅是横山一家一天内发生的琐事本身。
这一天,他们迎来了儿子一家的回乡,一家人一起吃饭、散步、去海边,其中穿插的是大家的絮语、情绪和沉默。
河濑直美的[澄沙之味],故事也仅发生在一家几平的小铜锣烧店内。
关于甜甜的红豆沙、关于寂寥的眼神、关于与樱对话的互相抚慰,远比剧情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
[澄沙之味]里的树木希林奶奶会和树木说话、会和小鸟对白,更会为红豆侧耳倾听,她说:
我煮红豆馅的时候,会仔细倾听红豆的低语,想象红豆所经历的晴天雨天,又是怎样的风将红豆带到这里的呢。
[小森林]里的孩子们学着大人一样在雪地挖纳豆前,虔诚地对之许愿:
希望你变得好吃呀。
人们会和身边的物件、环境息息相通,触景生情、感物生情,或喜悦、或悲伤、或思恋、或婉转,他们能和身边的一切器物共情。
一草一木、一碟一碗,似乎都深深地寄托着人的情感和生命意识。
或许,由于日本自古以来土地稀少、资源匮乏的环境现状,“物哀”情结便深深支配了他们精神生活的诸多层面。
“物哀”,不仅仅是睹物伤情、物我同悲,更是对生活中一切喜怒哀乐、百转千回的种种感动和体验。
是枝裕和说:
比起跑步来我更喜欢走路,喜欢走路时看到的景色,以及走路速度变化带给我的感觉。
冲田修一在采访中说:
花费一个月在小院里拍外景,自然就能发觉今天树枝变长了。
03
方寸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故事几乎全部在老木屋和庭院之中展开,一方庭院即广大宇宙。
是枝裕和的电影里,总离不开低矮的屋檐、拥挤的住户和逼仄的屋内环境。
空间成为展现“日常”的最好背景板,甚至,空间塑造着“日常”。
[小偷家族]里那被日常生活杂物堆砌满的狭小空间,一个人为组成的大家庭就生活于其中,空间被挤压、隐私几乎没有。
一家人挤在门前的屋檐下望向远方看不到的烟火,这里都是空间在塑造着日常。
日本是一个很会利用空间的国家。
以京都为例,为了节省空间,他们创造了一种狭长而窄仄的房屋位置风格。
因为紧仄,没办法感受到阳光和山水等自然风情的人家会在町屋内部建造小小的坪庭。
坪庭里是石子、水流、自然植物和阳光组成的小花园,充斥着一种日本生活美学的禅学诗意。
即使是方寸间的诗意,但因为人日常而居,方寸间就已蕴含了无穷的感知力和审美经验,已然成为人的一部分。
日本人对空间如此细腻的重视,其实就是对日常的重视。
细枝末节累加起来即是生活,这正是戏剧性之所在,我建构每一个场景,都只依赖细节。
是枝裕和的细枝末节里,便是空间本身的细枝末节。
熊谷守一30年来的世界就只有庭院那么大,人一生日常真实生活的空间也不会很大。
但这些生活流电影却可以把观众的空间延展,让人从渺小细微中观看到无穷。
参考资料:
是枝裕和的日本物语:日常生活、生命静观与伦理叙事,苏涛,《新知》2017年第2期
是枝裕和:我们在柔软生活里结了茧,章程,公众号一点儿乌干菜,2018.8.5
物の哀れ,Wikipedia
NHK纪录片《日本坪庭:精致情趣》2017
作者/卷卷毛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破词儿」
(以下图文均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图片都是翻拍自我在画展中买的纪念画册,光线原因色差比较大,先生后期大量作品都是高饱和度的颜色,请大家自行脑补一下 T ___T )
很巧合的机会,在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看了熊谷守一逝世四十周年特展,之前对这位老先生一无所知,一场展看下来,简直喜欢到无以言表,想要继续了解,但所能查到的资料寥寥无几,回来居然就看到这部电影,据说是先于日本上映,哎呦喂,满足得#星星眼#
力所能及的就来介绍一下这场展吧,方便大家了解先生画作,再看电影就会新的体验啦。
《生命的喜悦》 熊谷守一
熊谷42岁结婚,一生育有五个子女:黄 阳 万 榧 茜。其中次男阳十几岁死于肺炎,那时候熊谷四十八岁(如果没记错的话),长女万也在四年后死于肺结核。电影中也提到,他们早早的就失去了孩子。下面这幅便是阳去世后,熊谷为儿子画的遗像。
以下作品就和电影里的时间线重叠啦~全部都是熊谷花园宇宙中的小星星~~
(其实熊谷76岁的时候有过一次脑中风,后期无法外出写生有很大一部分也是身体原因。于是他开始大量画身边的事物,包括一些微小的景物、动物、昆虫、花草甚至苍蝇。)
这些猫基本都电影中那个小院子里的常客
以下几张,是他最后的几幅作品。
最后想讲一讲先生的这本随笔集《苍蝇》。第一次看到这幅书法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怎么看,怎么都是“苍蝇”两个字,把苍蝇两个字郑重其事的写成一幅书法,这个原因太让人好奇了,后来辗转找到了这本随笔集中的一些段落:
【随笔集 《苍蝇》
――-展览会中没有被买走的“苍蝇”二字,其实写得蛮好。我觉得“苍蝇”的形体富有美感。然而,一般人并不这么想。生病时,苍蝇在地板四周“嗡嗡”地飞动,我就觉得特别有精神。这时,没有了它们,我就感到寂寞了。“苍蝇”二字,既可以写成精力充沛的,也可以写成无精打采的。因为苍蝇也有带劲和不带劲的时候。
――-和画画相比,我更乐意做其他事情。无欲、无计划、无梦、无厌烦,就这样活到永远。只要一块小石子儿放在身旁,能抚弄着过上好几天。
――-归根结底,像我这样,只要有吃的,什么也不想干。狗也是如此。其实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
这可能是我写的时间最长的一篇影评了,希望能对大家了解熊谷守一有一点点帮助。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很喜欢:“年纪就是我的职业”。
共勉~
日本传统的清新文艺拍摄手法,伴随着生活里平淡却细腻的诙谐 ,让观众很容易被带入情景之中。几位老戏骨的演技像是洗去岁月铅华后的沉淀,不经意的散发着魅力。 以九旬庚寿为职业而得意的守一 ,那看似任性的肆意妄为行为,背后是他对自己精神世界的执着坚守。为了打造这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亲自关闭了通向外界的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里面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任何草木的拂动与虫鸟的呼吸他都在他的观察中。 片中不止一次借他人的话说守一活的像个仙人。三十年不踏出家门一步,终日与飞鸟云虫为伴,以天为幕地为席。这样的生活是大家羡慕却无法理解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淡然处之,仿佛屏蔽了一切周遭的声音,穷尽一生真正做到了心外无物。 可守一让人羡慕的不仅仅是他丰富的精神世界,更还有他与夫人的神仙爱情。影片中轻描淡写的几句提到,她这一生其实并不顺遂。离过一次婚又失去了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她从没有抱怨过,对的前一任丈夫的评价只说他是个好人。作为一个日本传统主妇,她操持着一家生活,承担着生活给予她的伤痛努力的活着。在片尾守一问她:如果能再活一次你愿意吗? 她与和守一的回答完全相反。
太累了。让人心酸又感动。 爱他,爱他所爱。 守护他的世界。 面对建筑商和工头上门时,守一没有出现。她虽然面露愁色闪躲借口丈夫不在家,希望避免冲突,下意识的把丈夫护在身后。交谈时,守一没有出现。她缩在角落里默默听着对方的指责,偶尔回复。但提到花园她却坚定的说:这个花园就是丈夫的一切。 一个女人原本不该承担的责任,她自愿背起。因为她知他懂他,爱他也爱他所爱,默默的帮他守护着他的一切。 从这个层面上讲,守一的精神世界不单单是他自己的,还有一个默默在背后爱着他的女人。这个女人帮他遮风挡雨,护着他的精神花园。他才能如此这般肆意悠然的活着,喜欢活着。 我不知道真正神仙爱情的标准是什么,但在这有太多伤痛和苦难的世间,垂垂老矣两鬓斑白的暮年,有糟糠之人伴你身边,茶余饭后闲聊拌嘴,吃茶论棋,不就足矣了吗。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这是一部可以让人静下心,沉迷其中的好片。 影片细腻地展现了日本“国宝级”画家熊谷守一与妻子晚年的生活画面。
一边是妻子张罗的琐碎日常,一边是画家沉浸其中的花草世界,一门廊,一庭院,客来客往。 但画家在这喧闹的世界里返璞归真,宅家三十年,专注于花园里的万物,做生命的观察者与记录者。 他每天用过早饭,就会去自己慢慢挖出来的下沉式池塘看一看游鱼,偶尔也会因为对动物昆虫的好奇而迷路,或者只是安静地观察蚂蚁是先迈开哪条腿走路的,或者与新造访的水泥石头对话,思考它的来处。
他心无杂念地专注于自然的一切。
白天观察,晚上闭门创作,他的作品充满了童真。但淡泊名利的他,会拒绝荣誉勋章;虽会不忍来客长途跋涉而愿意写下一个旅馆名,却也会随心而作,将“云水馆”写为“无一物”。后者是他的处事原则,心无挂碍。 心存童趣的艺术家,为人也平和风趣。一本正经的幽默,极为精辟却又真的搞笑。他说“我的年龄我做主”,电视上介绍他淡泊名利,他却百无聊赖地从地板缝里抠出一枚硬币,不满大家建议他别出门,已经宅家近30年的他叛逆心一起,立即跑出了院子。不由得捧腹大笑。 可看到他与相濡以沫的妻子相知相惜,在最后拒绝精灵带他去宽广的世界时,可以说这里奉献了全片最感动的泪点。她懂他对艺术的追求,懂这个共同守护的园子对他的意义,他也懂她的付出,懂她的辛苦。他拒接了精灵。 回看时,发现一个细节,在她打发了拆迁户的造访,跑去池塘边提醒他时,她扔了一枝花下去。后来两人坐在池塘边对谈,那枝花花,一直握在他的左手里。 在影片最后,两位艺术家灯下对棋,问及如果人生重来一遍,他的答案是: “我不管重来几次都愿意,现在也是想多活一些时日,我喜欢活着。” 我也喜欢活着,喜欢好好活着。 希望我的心里,可以种出一个花园。
太逗了!!让一个我完全陌生和不感兴趣的人物,拍得让我看得津津有味,实在佩服。
#8thBJIFF# 冲田修一还真是稳健呢,喜剧调性很不错呀。方寸天地,艺术家生活,人和自然与建筑的关系,都写得很有意思。时间结构很巧妙。(这片北京节为啥没收个主竞赛……)宅男的至高境界莫过于此,当然前提是得有人惯着有人供养……
上天宠爱任性的孩子,不,是宠溺。虽然也有为盛名所累的部分,但活着纯然就是为了玩儿,是为了好玩儿,并且做到这点丝毫不需要什么坚持和勇气,只需要脾气,实在是难得的“天然呆”,连上天都不忍为难,会成全他的玩心。是的,这才是我想看到的那种电影:不需要什么刻意安排的情节、故事,只有细节、动作、情绪、人物。导演调皮,爷爷奶奶可爱,看得心里温暖又发笑。冲田修一是我爱的那一卦。
这么多年,终于有一部电影让我明白了《浮生六记》。一来更细致的理解: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二来更超前地体味到: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僵。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树木希林,谢谢。
【北京电影节展映】很日本的故事、人物。以温暖而轻快的轻喜剧形式展现日本美术史上著名画家熊谷守一晚年生活。对不了解背景的中国观众来说电影年代甚至都不清楚,却依旧能被喜剧元素逗笑,并逐渐了解老人的内心,感受到满满的温暖与感动。冲田修一很稳。山崎努和树木希林两位老戏骨实在是难得的绝配!
几乎冲田修一的每部电影都在讲,面对毫无意义的生活,避世带来的片刻安心及随之而来的无尽失落。
日本版沈复: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厉害的是三十年如一日,这一方院子始终保持足够广阔。
4.10 BIFF 过着“另外”的生活的普通人,家也如田野般开敞。隐匿人群,作适当的交流,不似拒绝的拒绝。池塘太远,外面太大,生命太短。席地而坐。进食如临大敌。拚尽力气亦技不如人。糟糕也是艺术。仅用一世作修行。惊讶与惊吓。参拜陨石。栖息地与保护区。活成人类。
有才华不一定走的远,再糟糕的作品也是艺术,宅的最高境界,实际守护着自己那并不大的精神世界却如同万千宇宙。山崎努和树木希林老俩一眸一笑如此可爱舒心,动植物微距特写,灵动配乐偶尔的日式小幽默。隐世但并不排斥和拒绝接触,也许坚持是最难的更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北影节天幕。
林不在大,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鱼则灵。斯是陋室,德艺双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远政经,往来皆白丁。可以观花草,卧中庭。闻虫鸟之悦耳,挥书画之充盈。本来无一物,何须求无垠。熊谷云:死宅行不行?(日影展)
你的世界大不大不在于范围,而在于你爱它的深度。
方寸间窥见天地,寸步里踏遍寰宇,一方院落就能观察万物,一居斗室足以过完此生。挥手唤来游鱼,以为在畅游大海;须内藏着蚂蚁,恍惚在探索密林。当新干线将天涯距离缩短,却有人将咫尺空间拉长。生命活得这么长,却要面临失独悲恸。门牌存续那么短,却能窃来换个好价钱。人生就是不问长短,不舍昼夜。
是「无一物」的电影。电视上守一的节目给他的定语是「超凡脱俗」,影片保持了高度统一的调性,全从日常取材,以各式访客到来为线索,捻出守一生活全貌。来者众多但杂而不乱,就像那场工人来喝酒的戏,镜头穿过喧嚷酒桌,对准的是与平时无二静处自若的守一。他本人和电影最难得的,都是对吵闹世事的不关心和对纯粹精神的专注——体现在守一,是独守一方天地,近百岁仍将画画这个令他功成名就的毕生追求称作「上学」的不变本心(也是为何他不觉得累还望活得更久的原因);体现在影片,它无意展现任何戏剧冲突或鸡汤煽情等同类传记片惯常的核心诉求,画得烂便烂,对最有戏剧性的盖楼事件的处理则是用一桌酒肉与一场灵性对话作土将之填平。楼建好后生活继续,并无二致。最动人是与加濑亮通过相机的对视,那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两处妙笔:1拒绝国家文化勋章后,树木希林若无其事地回到饭桌前,打了一个日常的喷嚏掉下几只铁盆把瞠目结舌的客人击晕过去哈哈哈;2九十多分钟微观视角的洗脑让所有观众沉浸在熊谷守一的杰出与伟大里,但最后两分钟的宏观全景拉回“人类仍如此渺小啊”的现实反思里 @小西天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如此青翠蓊郁的美妙庭院,外面喧嚣世界与我何干,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万物静默如迷蕴藉万千奥义,细观一沙一世界,每个微渺生灵皆有其自在天地,与天地万灵共生共长。温暖幽默中携有小小的可爱古怪,活到心思清明澄澈,活到累得已觉人生太长,心中本无物何处惹尘埃,不管是艺术创作还是参透人生,以敞亮洒脱的姿态学会接纳无论多糟糕的自己。
冲田修一是最能将技巧藏于平淡里,像肥料一样,令电影慢慢生长。他的电影就像藤萝瀑布般,蜿蜿蜒蜒又具有冲击力,他不必选择故事结尾,人物没有终点可去,好好地活一次,就是电影本身。这部电影如同《去见瀑布》升级精华版,生活和戏剧兼具,经历过如此的人生,才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说着年纪就是职业的九旬老头,时隔三十年后踏出家门以夺路而逃告终,比起探索无垠宇宙,还是想为眼前的花鸟鱼虫献上生命啊。(树木希林女士慢点老吧,可爱,想亲。)
不是搞笑,而是因为有趣而让全场大笑的电影。把日子过得有趣,做一个有趣的人。最喜欢先生走出家门被小女孩吓回去的那一段哈哈哈
4.5 冲田修一重回巅峰水平!无论是在方寸庭院中对“压缩时空”及其细节的一再把握,还是表演和剧作调性上喜剧感与现实感的磨合,都在持续不断地释放能量。其作为艺术家传记片的新颖之处,不仅在于将艺术家形象压缩进“以天为计时单位”之中进行塑造,更在于其切入口并非是作品与人的辩证,而是人与世界、与他人如何发生关系,一条有生命的锁链在现代与过往中游曳。我们能在这部作品里看到一个人是如何在现代达到通往过去又走向未来。如贡老所言,“实际没有艺术其物,只有男男女女。”
我最近发现一件事,蚂蚁走路的时候总是先迈出左边第二只脚。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妙了